一份忧伤的大厂生存百科
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谷雨实验室-腾讯新闻 Author 荆欣雨 邢逸帆
一份忧伤的大厂生存百科丨谷雨
本文经公众号“谷雨实验室-腾讯新闻”
(ID:guyulab)授权转载
撰文丨荆欣雨 邢逸帆
插画丨六十 编辑丨金赫
在大厂,到了一定年龄,有些人会自动消失,至于去了哪里,我们无从知晓,也不敢打听。
大厂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,有些是在这里生活了多年才会发现的,而有些可能至今还没被发现。算你走运,我们整理了一些条目,编辑了这份生存百科。
在大厂,精心打扮可能会让你看起来像个游客。
很多大厂人会穿文化衫——和想象中的不一样,穿格子衬衫的大厂人没那么多——你会为他们文化衫的丰富种类而感到惊奇,编程马拉松参与奖文化衫或者母校100周年校庆纪念衫。
有时候,五花八门的文化衫(还有各种背包、杯子、玩偶)是他们为大厂打过仗的证明。业绩再创新高、部门成立周年,都可以成为发文化衫的理由。穿上文化衫,就好像士兵将各种勋章骄傲地别在肩头,况且,还能省下买衣服的钱(切记:换工作会使原勋章全部作废)。
偶尔有打扮很入时的人出现,会引来所有人的目光。一位每天穿运动装的程序员某天被迫穿了女朋友买的驼色大衣,就被同事索要了购物链接;还有一位男士,每次买衣服都要到十几公里外的侨福芳草地,他坚持穿西装上班,成为那道闪亮的风景。
对于一些同事来说,好衣服的标准只是当天衣服的颜色,“如果都是很亮的颜色,他们就会夸炫酷,如果是很低调的一身搭配,哪怕牌子更好也没人反应,因为他们都不认识”。
很多大厂都坐落在城市的边缘地带,边缘到从工位望出去,能看见连绵的群山,山上还有一个塔。一些大厂人出门散步,走到不远的地方,前面赫然是一块菜地,村里鸡犬之声相闻。
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对城市生活失去了感觉,比如在北京,去一趟朝阳区宛如度假旅游。“我周末要去东边逛逛,”有人会这样说,其实他并不是要去北戴河,只是要去朝阳区购物。“好的,去东边记得穿得时髦点,不要穿秋裤。”他的同事还能保持幽默。
不少大厂人陷入了没处花钱的窘境,好在大厂本身也注意到了这一点,便利店、水果店、理发店、咖啡馆,纷纷开进大厂,但假如你想喝一杯精心调制的果汁,或者是想来一杯长岛冰茶,那么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。
在身边购物困难,很多大厂人不得不网购,大厂的快递提取处永远人多、永远热闹,是除了食堂之外最有烟火气的场所。
在任何一个拥有共同目标、几万人生活在一起的人类社群(这相当于古雅典的城邦规模),都会形成一套特别的语言系统,大厂也不例外。每个大厂都有一套例行的“黑话”,外人是很难听懂的。有一些“黑话”已经不再稀奇了,比如打法、闭环、反哺、下沉、深耕裂变。
假如一个人说,“请问这件事情的diff是什么?”外人可能并不知道,他想表达的只是“这件事有什么不同”(diff是difference的缩写);假如想夸一个工程师写的代码厉害,最好说“你的impact(影响力)很大”;但是,假如有一个团队经常说要“拥抱变化”,那未必是件好事,有可能他们总在面临心酸的调整,也有可能他们一直没想清楚目标是什么。
有时候,一个人使用“黑话”的频率,体现了他沉浸在这个系统中的深度,新人使用“黑话”时总是会有不适配感。而一个人说话非常抽象,可能只是在掩盖经验不足,这时最好不要遇到洞若观火的领导,因为领导只需要追问几句,就知道他有没有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。
不同的大厂,“黑话”是不同的。文化上的差异有时还会造成一些误会。比如一个人跳槽到一家新厂,他可能要适应一段时间,不然当有老员工形容干一件事“又猛又持久”,他可能会误认为那是言语骚扰。
在所有的词中,最叫人介意的一个词是package,即入职时公司开出的工资和股票组合;而最悲伤的一个词是“优化”,当一个人听到这个词的时候,那意味着他可能要被裁掉了。
大厂有许多热爱生活的人。格子间密密麻麻,但并不总是雷同的。假如你在大厂转一圈,就会发现,这些工位的主人,从来不缺乏醉心塑料小人儿的人、热衷养殖的人、有收集癖的人,以及走遍世界的人。
一位员工修习日本剑道多年,打坏若干柄竹剑,全部都插在显示屏后面,每次路过他的工位都感受到“一股肃杀之气”;一个人的工位上摆满了没拆盒的汽车模型,层层叠叠宛如立体停车场,一眼望去看不见人坐在哪里;还有人的工位,整个被书籍霸占了,甚至地上都堆满了书,它的主人可能是一个历史爱好者;有从事创意工作的员工,工位上不仅有多肉植物,还有一大块上水石盆景,彰显着巨大的存在感。
还有特别幸运的员工,工位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地带,就把整个客厅都搬了过来,全套真皮沙发、抱枕和盆景。
但是切记,不要真把工位当成自己的家,因为随时都可能有行政姐姐拿着新发的“安全须知”,来把你的加湿器、小风扇、按摩仪、宠物(鱼)和收藏品(竹剑)拿走。
一般在大厂工作一个月,就会发现自己有开不完的会。有些会是必须的,比如脑暴会、选题会,有些会议是为了刷脸,有些会议是为了汇报,还有些会议是为了“对齐”。
当有人跟你说我们拉齐、拉通、对焦、复盘时,都是开会的意思。如果涉及到不同业务部门之间的对接,往往考验一个人对语言的领悟能力,“这个需求很简单”可能意味着“明天上线且怎么实现我不管”,“你这个需求不清晰”有时候相当于说“我不想做”。
在一些“对齐”的会上,虽然工作时用一套话语,但此时将用另一套,尽管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。因为如果你不这样做,那么这场会议就永远无法“对齐”。
很多人都认识到了会议过于繁琐,但这个问题似乎不可能得到解决。有时会议的组织者搞不清楚到底该邀请哪些部门参会,就总是会有人被莫名其妙地拉进一个和他无关的会议。
对于一些业务部门来说,如果不组织会议,就无法发现他们的存在,这可能也是他们组织开会的原因。
哪怕已经在此工作半年,在大厂里行走仍有可能迷路。这不仅是因为楼层面积过大且每个方向的装修风格都趋于一致,也是因为昨天还是空地的地方,今天可能就突然冒出了工位,而且迅速有新同事填上。
一些公司大到占领了整片园区,需要手机导航才能找到会议室,一不小心,走着走着眼前可能惊现一片湖;还有些会议室相当文艺,比如一家公司的会议室名称叫做“灯月辉映”,但是千万不要以为那是在路灯和月亮交相辉映的地方。
为了解决迷路的问题,有些大厂每层楼的路标上都附带二维码,从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路痴员工“鬼打墙”的症状。开会时为避免迟到,最好提前20分钟开始找会议室(但因为领导自己也是路痴,所以不用太紧张)。
大厂有很多隐秘的角落,这些角落背阴避光,冬暖夏凉,地理位置得天独厚,摆满了一排排行军床,你可能会在推开一扇防火门时突然撞到。有些床上甚至自然生长出了抱枕、毯子、暖水袋等具有个人特色的物品,另外有些床上的东西看起来很久没人拿走了。
为保护床主人的隐私,路过时最好不要多看,不要拍照,以免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。还有些行军床会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出现,多到叫行政的人员感到头痛,他们经常提醒,注意不要阻挡消防通道,有时候还威胁说如果不收拾起来就没收。
每天中午,从高处俯瞰过去,人们以各种姿势蜷缩在一起,就像国际航班深夜的航站楼,你以为一觉醒来,他们要飞往旧金山或法兰克福,其实只是回到桌子前继续工作。
在大厂,无论一个人的工作是什么,最终可能都要写作。有的公司崇尚文档管理,在开会前,每个人把要讲的内容提前写在文档里,所有人共享。如果某个关键词需要解释,写作者的选择通常不是在下方展开,而是附上链接,指向一个新的文档。
在新的文档里,又可以点进新的文档,一环套一环,形成了一个“文档套娃”。而有些公司,每到周末都是痛苦的写作周报时间,他们把这个过程叫“创作周报”,即使一个人想要逛街或者休闲,最后也不得不回到电脑前。
有人要花半天的时间,才能想清楚这一周干了什么。而有的人非常擅长创作周报,总会写几千字。最痛苦的是那些项目周期很长的部门,由于本周没有内容可以写,就只能努力凑字数,把一件事拆成十件来写。
周报的字数取决于小组leader的兴趣,但有时候leader也身不由己,因为leader的leader喜欢看周报。在这里,一位leader的核心技能可能是“合并周报”。
一些互联网公司会有自己的图书馆或书店。最显眼的地方永远是关于大厂自己的书,还有创始人传记、激荡xx年。这些书往往卖得最好,因为总会有到访的游客买来当纪念品。
卖得第二好的书不是技术类,而是“如何管理下属”和“如何让钱生钱”,前者关系到职场发展,后者关系到物质生活的幸福。有些书是在员工的建议下进货的,比如最近大受欢迎的《增长黑客》和《投资是最重要的事》。
在科技圈,流行的哲学是安·兰德的客观主义,她的《源泉》构成了一个时期最时髦的哲学。但所有哲学都经受不住时间的考验,比如以前资本对创业感到乐观的时代,很多人会读凯文·凯利,后来对人类前途感到悲观了,开始读尤瓦尔·赫拉利。
最近两年,这些名字被提到的次数没那么多了。但有一阵子,达里奥突然大受欢迎,他的《原则》告诉我们,为了得到你想要的生活,你必须面对现实,特别是那些残酷的现实。很多书是中信出版社出版的。
和任何地方的人一样,大厂的人对小道消息也非常敏感,而且他们有国际视野。假如你想知道任何关于科技公司的最新八卦,那么网络上的匿名社区是个不错的去处。
这里不乏幽默感,有人发帖,表示谷歌招了曾在某大厂被打过低绩效的员工,评论回复,“低绩效说明不会被PUA,是正常人类,正常公司当然要了。”有时候,刷着帖子,你会产生一种自危感:A公司即将开始996,B公司要大小周了,C公司今天正式开始软性裁员,D公司资金链断裂了,E公司楼下又停了辆救护车。
偶尔会出现一些唏嘘和心酸的帖子,一位自称是前大厂员工的人发帖,说自己即将离职,这几年得到了过硬的技术、年薪100多万、不错的社会地位、车子、房子和票子。但付出的代价是:得了痔疮、视力由200度上涨到400度、头发少了一半。但评论区没有同情,而是嘲讽:社会地位你可真想多了。
有时候,看着看着,会叫人感到羞愧,总有人深谙凡尔赛文学,用不经意的语气炫耀自己的成功:A公司现在给钱这么抠了吗,X的职级,130W的年包,是正常水平吗?
互联网公司有很多规矩,其中一条是不问同事的工资。有时候,做同一份工作的人拿的薪水差别是巨大的。而入职的时机和谈判的技巧,都可能会影响到你的薪水。
表面上看,大家对别人的薪水并不介意,但还是会有人私下打听,他们往往会根据一些外围特征来判断,比如办公软件上的职级和入职时间。出于那些人们能理解的感情,他们也只是想确定自己的位置。不过,知道太多人的薪资有时是一种负担。
楼内是绝对禁止抽烟的。但大厂也有很多抽烟的人。有独立办公室的老烟民,可能会偷偷抽上两根,只要不被抓到就万事大吉,还有一些女士会转向电子烟,开会时趁人不备,或者下意识地来一口。对他们来说,烟雾可以叫一个人的神经放松。
偶尔会看到这样的实名通告——xxx和xxx在楼道里抽烟被逮到,他们大概连下楼的两分钟都无法忍受了。一些公司会设立抽烟的地点,一般在楼外,有的在楼顶。有些地点是约定俗成的,烟民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,大家很沉默地站在那里,一般不会互相说话,就像是在进行俄耳普斯教的秘仪。
偶尔会在这些人中出现一个打扮特别漂亮的女士,烈焰红唇,手里的烟嘴上沾着口红,不知道是什么来路。还有大风的天气,某个时间会看到西二旗一座楼顶有两个人站在那里,一边瑟瑟发抖,一边吞云吐雾。
有时还可以在抽烟的地方碰到边抽烟边读书的人,随身带着一本《斯宾诺莎的宗教批判》,或者多丽丝·莱辛的《金色笔记》,不过这种人现在已经不多见了。
在很多公司,厕所是一个没有职级的地方。但是要想快乐地如厕并不容易。不知道为什么,一家公司为员工贴心地安装了智能马桶盖,墙上却贴着告示:为了你的健康,请专心如厕,此处通讯信号已屏蔽;还有的公司安装了智能坑位显示系统,人的如厕时间暴露无遗,具体到秒的计时器时刻在提醒人:该回去工作了。
有时候,在厕所会遇到一些叫人挺为难的事,一些快速扩张的公司,厕所永远需要排很长的队,比如来自一家市值千亿公司的员工在互联网上爆料——有人在小便池里大便。原谅那个人吧,他可能就是忍不住了。
厕所还是公司文宣的重要阵地,小广告会放置在蹲下正好能看到的高度,四格漫画告诉你,不要什么事情都拖到DDL结束时才开始做;忽视版权,你可能会为公司带来上千万的损失。
在有的公司,厕所的文宣栏非常抢手,一些部门会争取在上面展示自己的业绩,因为老板可能不会有耐心看完邮件汇报,但是他一定会如厕。不过,为了避免尴尬,在厕所遇到老板,有的人会躲着走。
一般大厂都配有多个食堂,风格各异,从需要等待20分钟才能吃上的麻辣烫,到拿了就走人的“敏捷餐线”。不知道为什么,有些食堂会提供大量的碳水化合物,吃完之后会叫人昏昏欲睡。还有的大厂早晚餐是免费的,有人吃完之后会再打包两份烤鸭蘸酱,也有人(实习生)中午在各个档口徘徊,默默记下想吃又不舍得买的贵菜,晚上再有的放矢。减肥餐会限量供应,晚到是没有的。还有的公司每到周五下班,三明治的窗口前会排起很长的队,他们可能只是想给周末准备免费早餐。
不要责备他们,那些一口气点了很多菜的人啊,只是为了打包给家中等待的伴侣和孩子。但单纯从有人提前15分钟下楼吃烤鱼这点来判断,也许还是有工作不饱和的大厂人存在的。对此,一些硅谷的互联网公司员工表示,“晚饭不是回家吃的吗?”他们5点下班。
大厂员工的流动性很高。办理离职入职手续的窗口前永远需要排队,一边是交出工作电脑,一边是发放全新工牌。离职的人和入职的人不会互相问候,但在目光短暂撞到的瞬间,他们会交换一个好奇的眼神。
走的原因有很多。有人认为,拿完第一波股票就可以走了,也有人认为,如果5年都没有晋升,那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了。
在大厂工作,如果你不努力晋升,总有一天会发现,那些原来职级比你低的人现在成了你的leader。晋升失败,一些公司为了安抚员工,会为他们颁发一些鼓励性质的奖品,例如Apple Watch,但这有时候安慰不了一颗受伤的心灵。
很少能见到中年的程序员,到了一定年龄他们会自动消失,至于去了哪里,我们无从知晓,也不敢打听。
◦ 陈露对此文亦有贡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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